No Country for Old Men（險路勿近, 2007）

新舊秩序

看完之後並沒有很懂。非常喜歡，每個部分都非常喜歡，但就是差一個暗示沒有全懂。直到在 PTT Movie 板上看到這篇「險路勿近：新秩序的殺戮與勝利」，才讓我豁然開朗。

這篇分析指出電影的主軸：新舊時代的交替。這非常明顯，從片名就看得到了。可是他提出影像語言的證據，即事件發生於日夜交界。這個象徵很有力地支持了電影主軸，並顯示我最愛的導演柯恩兄弟果然非常高明。另外他提出一個有趣的論點：冷血妹妹頭殺手，並非代表混亂。他只是新的秩序。

因有了這篇文章為底，各個細節都能很好地理解了。故事主要由三個角色構成：牛仔、殺手、警長，並因此分為交錯的三線。

牛仔

故事是從牛仔發現火拼現場開始的。一堆屍體、一堆大麻，還有在不遠處樹下的一箱錢。牛仔把所有槍都撿起來，帶著錢回家。此時我不禁懷疑：牛仔先生，你的技術未免太高竿了？他考慮到的細節太多了。他是誰？故事中只提到他是焊接工人，什麼都會焊。但這副身手實在不像是一般人，因此我曾有一大段時間把他錯認為退休的警長。

而一發現這些錢，他首先把老婆送走，自己則準備找人借車。這實在大錯特錯，我吶喊。趕快跑路坐飛機啊大大。他顯然不知道對手有多強。然後他就死掉了（等等太快了吧）。

說實在的，這個角色或許是三個之中最單薄的一個。我們不大能具體描述這個人。他擁有與職業殺手勢均力敵的作戰技巧，卻沒有太多內心刻畫。在本片中他其實只是工具人。道具，用來引出另外兩者。許多影評會嘗試說：他代表了平凡的大眾，被貪念和慾望控制。首先我認為，將個體性格擴大到一整群人，是非常不負責任的行為。再者，這論點在電影裡找不到證據。是的他拿了那一卡皮箱錢，但他也不是非要抓著不放。為了妻子的安全，他打給了前來獵捕殺手的殺手，表示願意以錢換取安全。而在他死前，也沒有證據他被美女與啤酒誘惑。他只是死在屋內，不代表他蠢到為了做愛放鬆戒備。考慮到前述的作戰技巧與細膩心思，這種錯誤幾乎不可能犯下。

若要說他的性格，較為突出的應該是「驕傲」。過程中顯示的貪念、軟弱、渴求安全，都僅是一個平凡個體的平凡性格，事實上只令角色更加平面。真正推動劇情的，是因為他驕傲地相信，自己可以應付殺手。

然而如果一定要找到牛仔的象徵對應，我認為應該是「新舊秩序交接下的犧牲者」。這比較符合他的工具人身份。

殺手

Movie 板那篇分析中提及，殺手並非混亂，而僅是新的秩序。這點的證據來自殺手自己的原則。他信守承諾，擲了銅板就會遵行；也信守對牛仔的「承諾」，他不乖乖給錢，所以把妻子殺掉，即使此時錢已經到手牛仔也早就被幹掉了。

分析中還提及，凡靠攏舊秩序者，便會有淒慘的下場。例如牛仔一開始，試圖拿水去救人。例如牛仔試圖拿錢換生命安全。例如片尾殺手綠燈直行被撞。諷刺的是，他所受最重的傷，是因為另外一個打破現有秩序的人。

此時各位可能會想：綠燈直行不就剛好而已？重點在於導演的鏡頭刻意強調了綠燈，不單是演出一次天譴般巧合的車禍。這幾個影格的暗示，便足以顯示「紅綠燈」是用來象徵「秩序」這個大主題。

然而在大敘述底下，殺手這個人在想什麼？他有原則，也有情緒，有時候會為了方便殺人。但他似乎認為自己「不得不」。命運安排他的。最後面他去找牛仔的老婆，老婆不願意猜銅板：

“The coin don’t have no say. It’s just you.”
殺手沉默，隨後淺笑。“Well I got here the same way the coin did.”

「我和銅板走一樣的路來的。」這什麼意思？第一層意義，是指表面上，他一路都在丟銅板，決定怎麼走。第二層，則可能暗示他要來殺她，並非因為他想要，而是因為牛仔沒有救她。「他有過機會的。」殺死牛仔老婆的機率，對殺手而言，一直都是 50/50 — — 牛仔有過兩個選擇。第三層則可能暗示：殺手認為自己走向這條路，都是命運。他無法逃脫，一切就是那麼剛好，而他只是跟隨著隨機的銅板。

正因為如此，殺手沒有猶豫。命運說了算，我只是照做。也因為如此，新的秩序變得好像捉摸不定，因為其中包含了隨機成分。

警長

警長因此無法理解。

以前當警長不需要帶槍，電影破題就是這樣說的。但是面對全新的罪犯，他無法理解動機了。也因此無力追查，因為完全無法理解殺手的心思，殺手變得無法預測。

然而這個無力，不只是能力上的不足。他對於新的社會感到灰心。殺害十四歲女孩，並非出於任何衝動，犯人甚至直說自己一定會再犯。殺害老人詐騙年金的犯人，是因為穿著特異而讓鄰居報警。新的社會沒有舊的線索，一切都太過荒謬。警長因此疲倦。他早就想退休了，殺手只是導火線。

過程中他的追查顯然相當消極。他懶得去看犯罪現場，若不是牛仔老婆告訴他行蹤，他根本沒有想要出發。整個故事中他除了一直發現屍體，根本毫無作為。有影評特別指出他與殺手不斷錯過，並說這真是太美了。我不懂哪裡美，他其實根本是故意錯過。要是遇到了也必定不是對手。

並在最後，說了兩段夢境。第一段夢境是父親給他錢，而他弄丟了。第二段夢境則是在公路上騎著馬，父親超前。他很清楚父親會點亮營火，他也看清楚了紅色的火種，卻來不及看到光就醒了。夢一定是象徵。我只能模糊地感受，這是在象徵警長父親那個光明、美好、有邏輯的時代，已經永遠地遺失了。新的秩序他無法掌握。No Country for Old Men。

柯恩兄弟

我聯想到了《Fargo（冰血暴, 1996）》。當然這部片相當正經，只有黑色，沒有幽默，也沒有迂迴聰明的劇情。然而兩者的相似之處，在於探討警察的內心。對於兩部中的警察而言，罪犯都是無法理解的。只是這部電影手法更加高明，因為罪犯不再只是唯利是圖的傻子，而有了更立體的描繪。

敘事風格也有些類似，刻意平淡，卻緊張又暴力。但是本片更加極端，沒有配樂，畫面又刻意放緩，安靜得非常恐怖。非線性的剪輯有些跳躍，部分劇情不像 Fargo 那樣可以立刻理解。而雖然前面有直接的暴力血腥畫面，後面卻刻意將牛仔之死、牛仔老婆之死淡去。反正大家大概都知道是怎麼一個死法了。

結尾看似是反高潮，但實際上故事確實結束了，收得非常漂亮。我認為這個結尾，給了本片更多藝術的價值。驕傲的牛仔、冷血的殺手、灰心的警察，這頂多是還可以的有趣劇本。然而加上一開始的旁白，與結尾的夢境，電影聚焦於最晚現身的警長身上，並呈現一整個時代的失落，與對於未來的困惑絕望。

但是真的有這麼困惑絕望嗎？若我們知道，殺手也是有原則的，則這樣的困惑，也許遠不及近代日本推理小說中，亟欲呈現的「無差別殺人」了。

其他小地方

1. 為什麼殺手聽到逼逼逼，破門而入竟然有三個墨西哥人？主角不是保留舊房間換到新房間嗎？

這是因為殺手的主子又找了墨西哥人去幫忙找錢。這也讓殺手不爽而去把主子幹掉，他不要別人來擋他的路。

2. 警長最後去犯罪現場，裡面不是躲著殺手嗎？怎麼進去沒事？

我想這是他的幻覺。起先我以為殺手是躲在另一個房間。但若是如此，一來警長不應該不查，二來殺手不應該不殺。比較合理的解釋是（這我也是爬文看到的）：警長在推開門前，覺得殺手就在裡面。這樣的恐懼，以及隨之而來的放鬆，讓他下定決心退休，遠離這個恐怖的新秩序。

3. 所以後面到底是怎樣？墨西哥人又幹了些什麼好事？

劇情大致是這樣的：墨西哥人從岳母那套到目的地，順手把她殺了。此時牛仔老婆打給警長，讓警長趕到，去看墨西哥人的殺戮現場。牛仔歿。這次殺戮不是殺手幹的，因為他不知道牛仔要去哪裡。

接著警長再次到犯罪現場，看了看打開的通風口。觀眾知道牛仔的習慣，錢被拿走了。但是是誰拿的呢？從殺手後來去殺牛仔老婆時的鎮靜神情，我們可以猜想是殺手拿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