政治正確害慘了迪士尼嗎?內容品質撐不起的策略

政治正確害慘了迪士尼嗎?內容品質撐不起的策略

很常聽到的批評是「迪士尼過分政治正確了」。政治正確真的毀了迪士尼嗎?如果認知到,迪士尼的主力獲利來源是迪士尼樂園,那麼政治正確,其實才是正確的策略。

〈迪士尼魔法失效?樂園人流不如預期,串流卡住成長飛輪〉裡,我談到迪士尼奠基在百年 IP 的強大飛輪:

迪士尼透過製作內容打造 IP,建構出情節和角色。在多重管道持續曝光下,角色被大眾認識、喜愛,產生深刻的連結,吸引人們進入迪士尼樂園,消費體驗與周邊商品。獲利再投入,就能打造更多的 IP、吸引更多人進迪士尼樂園。

「內容 → 曝光 → 連結 → 體驗」。飛輪不斷旋轉、愈轉愈快。

上一篇著重討論「串流(Disney+)」如何破壞曝光,進而破壞連結,並導致迪士尼樂園失去魔法。

不過,比起串流定位,更常聽到的批評是「迪士尼過分政治正確了」。

政治正確真的毀了迪士尼嗎?如果認知到,迪士尼的主力獲利來源是迪士尼樂園,那麼政治正確,或許是正確的策略。

(為了聚焦,本篇不會討論政治立場、社會結構與價值觀議題,而會聚焦在討論商業的決定。前者當然很重要,但真的要討論下去,可能不是這一篇可以容納得下的。)

政治正確並不是問題,而是策略

如果每部電影的主角都是白人異性戀男性,縱使能吸引許多家庭進入遊樂園,但少數族裔或 LGBTQ,可能因為與角色連結不深,而覺得迪士尼樂園不適合自己。

相反地,如果納入所謂「政治正確」,以少數族裔或 LGBTQ 作為主角說故事,就能在既有市場上,拓展更多元的族群。

比如,以非裔、拉丁裔飾演《小美人魚》與《白雪公主》等經典動畫主角,便能使這些少數族裔的小朋友更好帶入角色,進而更願意去迪士尼樂園玩。

非裔飾演的《小美人魚》

至於原先的多數人口市場,可能不大會因此受影響。關於白人與異性戀男性的電影,早就已經有太多,至今也沒少拍。不滿意新版本的人,也可以去看早期拍過的版本。

這可能就是迪士尼的算盤。對於迪士尼而言,「多元」要比「迎合大眾」在商業上更有利,不只是考量覺醒文化(woke culture)。

迪士尼 vs 佛羅里達州

於是我們也就能簡單解釋,為什麼迪士尼會與佛羅里達州長槓上

簡短脈絡:2022 年,共和黨籍的佛羅里達州長 Ron DeSantis 通過《家長教育權利法》,禁止低年級課堂上教導、討論性別認同與性取向議題,俗稱「Don't Say Gay」(別談同性戀)法案。

佛羅里達州長 Ron DeSantis

時任 CEO Bob Chapek 在員工反對聲浪下,起先不願表態,後來公開反對該法案,員工也組織上街遊行抗議。

Ron DeSantis 則取消了迪士尼的特稅自治區。55 年前,迪士尼在佛羅里達州的 Reedy Creek Improvement District(蘆葦溪改良區)享有自治特權,可以自行收稅、建設道路與基礎設施、設立行政機構等。這也是佛羅里達迪士尼樂園的所在地。

目前雙方仍在對峙。在自治區的董事會被 DeSantis 改組前,原董事會悄悄通過協議,限制未來董事會的權力,並且提供迪士尼大量建設特許權。迪士尼取消了在佛羅里達州 10 億美元的員工宿舍投資,並對州政府提出訴訟。

迪士尼是因為公司立場而反對嗎?有可能。迪士尼是否沒有料到,該起事件會延燒一年,進而成為法律戰,還可能喪失特稅自治區?想必是。

但迪士尼無法承受損失少數族群的風險。在員工與輿論壓力下,迪士尼可說是騎虎難下。

核心問題:內容品質下滑

不過,相較於政治正確,迪士尼真正的麻煩是內容品質下滑。

許多人都認為,政治正確會導致內容品質變差。然而實際上,世界上存在著許多政治正確、內容品質也很高的作品,迪士尼自己就成功過。

例如《復仇者聯盟:終局之戰》(2019)裡,有許多明顯甚至有點硬要的政治正確痕跡:多名女性英雄一同聯手打爆對手,而這個對手也剛好是女性。又或者《美女與野獸》(2017)加入酷兒元素,依然在全球獲得 12 億票房。

但《永恆族》(2021)之所以不好看,並不是因為改變原作漫畫膚色或同性戀橋段,而是因為電影講了一個陳腔濫調、情節又破碎不堪的故事。

同理,《巴斯光年》(2022)票房表現不佳,並不是因為非裔角色或同志設定,而是因為人們想看的,是巴斯光年這個「玩具角色」的故事,而不是巴斯光年在《玩具總動員》裡的虛構人物後設劇中劇。

誰猜得到《巴斯光年》的故事跟「巴斯光年」沒什麼關係?

這邊暫且略過三千字影評——如果迪士尼確立了「政治正確」這個策略,那麼就得花費更多心力在品質的提升。

政治正確並不會讓作品變差,但是會讓作品「變得陌生」。由於觀眾不熟悉這些元素,要達到相同的好感度,作品得在其他部分付出加倍努力,才能贏得觀眾的喜愛。

好比我們吃到家鄉味,即使客觀上沒那麼精緻,也會覺得好吃得不得了(aka 我家巷口);但首次吃到異國餐點,即使是最頂級的料理,也可能因為不熟悉而給予低評價。

選擇改編經典作,更讓成功難度升高

早些年,迪士尼選擇以少數族群文化作為題材,並取得成功,例如《黑豹》或《可可夜總會》。然而,樂園的空間畢竟是有限的。為了讓多元族群的認同都集中在同一個角色,吸引更多人進到樂園,迪士尼近年採取的策略是將經典動畫,改編以少數族群作主角。

為什麼同樣是政治正確,這麼做卻失效引起反彈?

因為修改觀眾已經認同的角色,遠比新鮮的文化題材「更陌生」。迪士尼需要交付更高的內容品質,彌補陌生感帶來的抗拒。

這可是極為艱鉅的任務。新版必須在翻轉觀眾期待的同時,講出一個比舊版更動人也更有創意的故事。失去懷舊的保底票房,新版幾乎等於要從零(或負分)開始建立信任。

再次以食物作比喻:要我們嘗試從未吃過的巴爾幹料理,可能不算太困難。然而若沒吃過鹹湯圓,由於心中對湯圓的既定印象,第一口可能會相當排斥。

但台南有冰糖滷味,鹼粽也是許多人的心頭好,美國人更是成功把鳳梨放在披薩上很多年,至今尚未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。重點在於:食物本身,是否夠好吃到足以跨越大眾的心理門檻。

事到如今,直接踩煞車表示「我們不會再拍政治正確了」顯然不是個選項。迪士尼似乎只能繼續實驗,直到找出經典改編與政治正確電影的公式。我比較看好迪士尼先走回「開發多元文化題材」的路線,減少改編經典動畫的比重。

迪士尼的「政治正確」策略在商業上沒有錯,問題出在未能提供相比過往、更高水準的品質支撐,甚至反而更差。整體內容品質的低落,更讓飛輪引擎直接停擺。

還記得上一個你超喜歡、家喻戶曉的迪士尼角色嗎?希望不是鋼鐵人(首次登場 2008、最後一次登場 2019)、艾莎 Elsa(2013、2019)或超人特攻隊(2004、2018)。

而如果我一個角色都不認識,為什麼要去迪士尼樂園?

迪士尼如何應對內容品質下滑?

為什麼迪士尼在過去三年,品質突然下滑?

2020 年 10 月,當時的 CEO Bob Chapek 組織重組,將 Direct-to-Consumer 部門(掌管串流和國際媒體)改組為 Disney Media and Entertainment Distribution(DMED),並且擁有決定內容和發行預算的權力。

Chapek 也提拔了自己的左右手 Kareem Daniel 為 DMED 的負責人。Daniel 是史丹佛 MBA 畢業,當初就是由 Chapek 親自面試的實習生。

組織重組的目的是放更多的重心在串流業務上,希望藉由 Disney+ 強勢的開場,持續在串流上成長並盈利。

然而,實際造成的結果是政治問題。內容創意部門無法自行決定預算,反而要看 DMED 的臉色,導致迪士尼的內容處處迎合串流的需求。

然而,如同上一篇提到的,串流的目標與迪士尼的飛輪不一致:

迪士尼的主業務並非純粹的串流訂閱。迪士尼真正的獲利引擎在迪士尼樂園,公司的目標是讓內容好到,能吸引人買票進迪士尼樂園——而這仰賴多次、大量的曝光,並非有持續訂閱就好。串流平台的目標,與迪士尼樂園的成長目標不一致,反而持續拖累公司。

將未來賭在串流,能理解為疫情期間不得不的決策,造成的後果卻是迪士尼傷到了自己賴以維生百年的好內容優勢。

於是,2020 年交棒、2022 年底又回鍋的迪士尼 CEO Bob Iger,近期再度推動組織重組,裁撤 DMED 部門,並且直接裁掉 Kareem Daniel。財務決策的權力再次回到內容創意部門,也直接承擔財務與收益的責任。這是正確的一步。

此外,也將刪減內容製作費用,並減少製作漫威與星際大戰相關影視,以重新聚焦內容的方向。這些決定,可以視為 Iger 按下 ctrl + Z,把 Chapek 的大多數決定都改了回來。

Iger 給 DMED 員工的備忘錄寫道:「我從根本上相信,說故事是公司發展的動力,也是我們組織業務的核心所在。」

相較於商學院畢業、一路從消費者產品部門到遊樂園部門的 Chapek,傳播學系與新聞台節目組出身的 Iger,似乎更懂得內容的價值與迪士尼的本質商業邏輯。

黃昱嘉
黃昱嘉
新創 10 年經驗,擔任過軟體工程師、產品設計與行銷經理,也因此累積了前端、iOS、產品設計、UI/UX、社群行銷、廣告投手、平面設計⋯⋯等跨領域能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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